面对道德资本的争议，我们关心的：不是要讨论有没有道德资本或资本的道德一说，而是要从道德与资本这种混合交叉结合的情态、趋向中透视出时代的精神状况，诊断出当下的社会心理、精神的病症，诊治时代和社会的综合症，对道德资本进行精神现象学透视。
一切的一切均被资本化
道德与资本的结合可谓是我们时代最重要的事件，有其悲哀的一面。它表明，在我国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资本的本性暴露无疑，资本的力量无限扩张，似乎资本不仅要使人类的经济行为、商业交往行为资本化，而且还要进一步地去蚕食人类的社会文化伦理道德生活、精神生活，并使之市场化、资本化，其势头强劲不可阻挡。一方面，资本无限增殖的本性不断提升着我们社会经济生活、精神文化生活的效率和水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并聚结起丰富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另一方面，由于掌控疏漏乏力，资本逐利的本性在实现其无节制的增殖目标的同时，无情地、野蛮地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现有的伦理道德底线，并消解传统的伦理道德行为方式。由于市场化、资本化扩散于我们整个社会文化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给我们带来绚丽多姿、丰富多彩的各种物质产品、文化产品和精神产品的同时，也生发出光怪陆离的、令人感叹的种种社会经济乱象、文化道德乱象。道德的资本化或资本的道德化，或者说以资本的本质特性——增殖——去重新衡量把握我们的文化、道德、精神，使之为人类生存发展服务，而演绎出所谓的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知识资本，强调将我们能拥有的“一切的一切”均加以资本化，以便使其产生实际效用而服务于我们的现实的目标，这可谓是道德资本化或用资本的眼光来看道德的直接产物。
其实，道德资本的问世，不仅凸显出资本的鬼魅,也尽显出道德的威力。资本的道德化或道德给资本命名，或者说以道德的根本特性——神圣化去度量把握我们的经济、商务活动和行为，使之服务于人类精神发展的需求。这是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告别了农耕文明，进入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商业社会，所遭遇的剧烈碰撞与矛盾的结果，也折射出现当代社会历史发展与人们的精神状况。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中国在取得巨大的社会进步与发展并迅速积累起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同时，经历了道德与资本的碰撞、矛盾和勾结，遭受着巨大的精神文化道德的冲击。
将资本的增殖运动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在整个人类自身文明历史的演进过程中，人必须应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身的关系（人与上帝的关系），并处理协调好各种矛盾冲突，以求得生存、进步和发展。因此，人们就需要寻找发明有效的方式方法、途径手段：在人类社会发展尚未进入市场经济的历史范畴，资本尚未问世之前，人类在解决无限的生活需要与有限的物质资源矛盾中，经历了从物物交换到准货币交换，到生产资本、流通资本、消费资本再进入到虚拟资本——社会资本、人力资本、知识资本与道德资本；同时，人类在解决自身追求无限的精神需求、心理困顿与有限的资源及有限的认知矛盾中，经历了从图腾禁忌、装神弄鬼的迷信到清规戒律、法律规范与伦理道德，直至虚拟道德。正是在上述两个取向上的追问寻求与发现过程中，最终人类迎来了今天意义上的道德与资本这两个护佑人类前行的左右护法。如果，仅从效率至上的原则看，道德资本所代表、所推崇的将“一切的一切”资本化的倾向，将道德也化作有效的社会资本或人力资本，或一种有助于提高生产劳动效率的手段和工具，从其产生的实际效果和所创造的丰富的财富来看，其高明、高效之处显而易见。因为它将人类自身发展中的动力机制推到了极致，化云为雨，化腐朽为神奇，甚至连用以规范呵护人类自身的制动机制也不放过，让道德也嬗变为前行动能。但是，资本在将道德资本化的过程中，因其可怕的僭越行为而必将导致护佑人类前行的左右护法神之间的平衡被扭曲、被破坏，让资本不受任何制约而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使得资本可以践踏任何它想践踏的一切。
西方社会在经过了300多年的市场化、资本化历程之后，迎来了跨疆越界、无所不能的资本，这令整个西方社会进入异化的病态社会。我国在经历了市场经济建设之后，社会经济发展迅猛，社会财富积累丰富，然而，市场资本的力量初现端倪，其负面效用也粉墨登场。我们决不能走西方人的老路，尤其是眼下在培育建设资本市场，发挥提升资本功能与效用的关节点上，更应认清道德与资本的界限，谨防资本的无限扩张，将一切资本化，将道德资本化。因为我们深知道德乃人类的诺亚方舟，它让人类自制反省、自我约束，只有坚决捍卫道德的主导独立的地位和功能，它才能有效遏制人类自我中心、物欲自我膨胀的危险倾向，也才能防范资本贪婪无度、唯利是图的资本化“一切的一切”之冲动和企图，将资本的增殖运动始终控制于合理范围，而令其难以反客为主，在道德追问与资本增殖的张力中把握我们精神发展的平衡。
把握社会发展与精神发展的平衡
现实的社会经济、文化道德生活中道德与资本竞相争奇斗妍、互相排斥、相互渗透，演绎出人间的悲欢离合，我们既不能盲目乐观地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指挥调遣道德与资本从东到西，也不能听凭道德与资本放任自流，尤其是不可让资本不断侵蚀道德而令其资本化。我们最需要做的也是眼下能做的，就是在道德的无穷追问与资本的无限增殖的张力之中把握社会发展与精神发展的平衡，既维护社会经济发展的有序良好状态，又确保精神生活的健康态势：
第一，对于道德资本进行精神现象学的透视，就是要从道德与资本这种混合交叉结合的情态、趋向中呈现出我们现时代的精神状况与走向，诊断出我们社会时代的社会心理、精神综合病症，从而对症下药。其一，必须明白，我们可以倡导道德、引导资本，但是说到底，我们却无法改变人性中一对基本的构成矛盾——动力与制动（或者说超越性与规范性的矛盾）——及其演绎抗争这一基本状况，资本与道德恰恰正是这对矛盾在当下的最为典型、最为现实的版本，我们能做的就是对其因势利导；其二，我们给资本划界，以限制资本无限增殖扩张的势头，从而反对道德资本的说法，抵制资本对道德的渗透是一回事。但是，客观冷静地面对现实的社会经济、文化道德生活中道德与资本相互渗透、融合这一趋势和事实又是另一回事。反对道德资本的做法与说法，抵制资本对于道德的渗透并不妨碍我们客观冷静地面对道德与资本相互渗透的现实，反之亦然。正因为有此包容与勇敢，更有利于我们在道德与资本关系问题上于应然判断与实然判断的矛盾张力中获取驾驭资本并搞好道德建设的智慧与力量。
第二，当前我国正值挑战与机遇并存的重大社会转折期,实现文化强国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目标,值此背景下，我们不仅要认清道德与资本各自不同的本性，为此两者有一个明确严格的划界，保持一种良好的对立统一关系，还要让此两者尽显人性的特性与需求，发挥各自的动力与制动作用，让其各司其职。这就要求我们既要有效阻断资本无限扩张与资本化“一切的一切”之企图，侵蚀人类精神道德领域而让其功利化；又要防止道德的泛化，将一切的一切均打上道德的烙印，阻碍资本推进社会经济发展的功用之发挥。为此，对于道德资本这一情况的生发所提出的理论与实践难题，我们应从理念、路径与举措等方面加大我们的探索力度和强度，既要从理论源头梳理、定格道德与资本的关系，在道德建设上谨防资本的干扰和侵蚀以防道德的功利化、庸俗化而最终出现去道德倾向，在资本市场的培育上则慎防一味地将资本妖魔化或神圣化，以防歪曲资本应有的特性和功能。
第三，目前，在我们的社会中，资本的力量不仅体现在经济商业活动中，同时也以各种方式渗透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逐渐显示其强健的势头。我们的社会经济发展进步充满了艰难险阻、障碍重重，这就需要我们为其寻找并配置持续而又强大的动力，而对于资本的发掘，即对于资本市场的制度设计与安排，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一动力要求。这就要求我们要勇敢承认资本因其增殖的本性而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并冷静认清在资本化“一切的一切”过程中利用一切、反客为主的颠倒功能，充分地加以利用让其为现实的社会经济发展提供动力服务。
其实，在资本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的背后还是人性的力量，是人类征服自然、征服社会、征服所有想要征服的东西之欲求，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情欲”，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就是“恶”，正是恶（资本）的经线与善（道德）的纬线交织在一起促成并构成了人类社会历史的进步与发展的经纬线。但是，就像我们无法禁止人说假话却仍然要奉行不说谎的信条一样，对于资本难以抗拒的增殖本性我们同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努力限制资本的力量，将人的恶欲限制在法律与伦理的特定范围之内。换句话说，只能让道德限制资本，却不可让资本蚕食道德而将道德资本化，让道德资本横行于世。这不仅是我们今天面对道德资本所应秉持的基本态度与理念，也是必须在资本市场建设过程中要加以考虑的重要线索。
（作者:上海财经大学教授 章忠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