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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集《天鼓:从甲午战争到戊戌变法》揭示历史的"荒诞性"
日期:2019-11-20  来源:新华网  作者:

《天鼓:从甲午战争到戊戌变法》,作者侯德云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吸纳了最新学术研究成果的历史随笔集。作者以他擅长的聊天语式,从军事、政治、经济、外交和文化等多种角度,全方位勾勒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期间的历史风云变幻,剖析晚清国运堕入危局的深层历史原因,同时也揭开了众多历史人物的旧脸谱,描绘出他们的真面目,并对暗藏于历史深处的"荒诞性",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导言:大清帝国的天鼓

文/侯德云

  1898年9月,清廷发动戊戌政变当日,慈禧太后从幕后走向前台,重新训政。以此为开端,大清帝国的领导核心,不再是光绪帝,而是慈禧太后。

  这一次,慈禧太后的“亲政”仪式,一点喜庆色彩都没有,场面充满暴戾之气,说来有失“天朝”脸面。她召集少数朝中重臣和光绪帝训话,让他们都跪在她脚下,然后对光绪厉声训斥,道是:“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汝何敢任意妄为!诸臣者,皆我多年历选,留以辅汝,汝何敢任意不用!乃竟敢听信叛逆蛊惑,变乱典型。何物康有为,能胜于我选用之人?康有为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汝何昏愦,不肖乃尔!”之后又说:“变乱祖法,臣下犯者,汝知何罪?试问汝祖宗重、康有为重?背祖宗而行康法,何昏愦至此?”

  在慈禧的严辞责问之下,光绪颤颤兢兢为自己辩解了几句,说:“洋人逼迫太急,欲保存国脉,通融用西法,并不敢听信康有为之法也。”

  慈禧大怒:“难道祖宗不如西法,鬼子反重于祖宗乎?康有为叛逆,图谋于我,汝不知乎?尚敢回护也!”

  光绪闻言,魂飞魄散,“竟不知所对”。

  慈禧这个老太太,在那一瞬间,肯定是让光绪,更是让康有为给气糊涂了。你听听她的话,里里外外都是一副反对变法的腔调。主流史学界曾经异口同声把她归结在“守旧派”阵营,大概是以此为主要依据的吧?实际上,考证戊戌变法史实,哪里能找到一点慈禧反对变法的依据?即便在政变之后,也只是中止了“大跃进”式的变法进程,变法的脚步,并没有完全中止。

  谁都一样,难免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换句话说,都有感性疯狂的时候。

  慈禧随后把光绪软禁起来,不准他乱说乱动,但她心中的怒气,并没有发泄干净。很多人都知道,慈禧最大的业余爱好是看京剧。史料记载,政变后延续很长时间,慈禧经常点一出叫《天雷报》的京剧。这出戏的主要内容是,一对贫苦夫妻收养一个弃婴,小男孩长大成人后考中状元,老夫妻前去探望,混蛋儿子竟不相认,悲愤之下,老夫妻撞死在养子面前。上天难容这个逆子,让雷公把他劈死。慈禧亲自对这出戏加以改动:一是把状元扮成丑角;二是添加情节,让状元的嘴脸更可恶;三是增添五个雷公、五个闪电以及风伯雨师等,音乐效果也随之加强。不难揣测,慈禧是把戏中的混蛋儿子,当成光绪的替身,让雷电反复劈他。

  我个人的看法,慈禧的情绪化,一直到庚子年间义和团作乱时,还在不断发作,否则局面也不至于那般混乱。由此可知,执政者的最大敌人是自己,是自己的感性颠覆自己的理性。灭秦者秦也,说的也是这般道理。

  笔者沉溺晚清史籍多年,从中收获很多新鲜的事实和从未有过的思考,同时也点爆了一次又一次感叹。

  学者羽戈有话:“切记,近代史花果飘零,满目疮痍,读来易动肝火、伤心肠,所以读史当如治史,平常心至关重要”。这无疑是知冷知热的行家之言,可惜笔者修养太浅,至今也无法做到以平常心对待。相反,在读到某个操蛋的历史节点时,耳边常常出现幻听,心头也每每陡然一震,似乎“天鼓”在耳边、在心头不断轰鸣。

  在我熟悉的语言环境里,“天鼓”是一个极其平常的词汇。这个词汇,蕴藏着一种难以逆转的不祥之兆,它可以跟个体命运相关,也可以跟家庭命运、村庄命运或更大范围的集体命运,紧密相关。

  古人对“天鼓”的解释是,“天神所击之鼓”(此外还有两种解释,与本文无关,不提),说是“天鼓震则有雷声”。葛洪《抱朴子》:“雷曰天鼓,雷神曰雷公。”李白《梁甫吟》:“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说白了,天鼓,跟京剧《天雷报》里的“天雷”,是一回事。

  慈禧老佛爷常看《天雷报》,她想过没有,有一天,天雷也会毫不留情地报应到大清帝国头上?

  我以为,对大清帝国而言,“雷公砰訇震天鼓”的不祥之兆,就出现在甲午中日战争和戊戌变法期间。之后,庚子年义和团作乱等情事,已是天雷引燃地火,帝国之屋的坍塌不可逆转,即便诸葛再生,也无可奈何。

  甲午中日战争前后的美国驻华公使田贝,提起那场战争时说:“中日战争是中国末日的开端。”在他看来,战争之后,“中国的气泡被戳破了”,“里边充满的都是空气”。

  抱有这种观点的人,不止田贝一个。抛开旁观者,当局者中,也有不少人清醒看到战争的危害有多大。李鸿章无疑是清醒者中的一个。此外还有张之洞,所见也很深刻,他在一份奏折里把甲午战争的危害形容为“如猛虎在门,动思吞噬……如人受重伤,气血大损……如鸩酒止渴,毒在脏腑”。之后还说,日本“以我剥肤之痛,益彼富强之资,逐渐吞噬,计日可待……且西洋各大国,从此尽窥中国虚实,更将肆意要挟,事事曲从则无以立国,稍一枝梧(支吾)则立见决裂,是日本之和不足恃,各国之和亦不可恃矣。”

  光绪帝的老师翁同龢,在日记里,记载了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国外交界的诡异现象:“各国使臣来署(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往往咆哮恣肆,非复前比矣。”这等于说,外国人根本不把大清国的外交官当人看。还有一位官员说他在总理衙门遇见洋人来访,“态度极为凌厉”,把他老人家气得“血管几欲沸裂”。从这两个事例中不难看出,大清帝国的“精气神”,在甲午战后衰败到何种程度。

  与此相呼应的另一种说辞,是日本政客伊东巳代在1923年的感叹:“呜呼,今日日本国威之隆,实滥觞于甲午之役。”这一声感叹,至今还铭刻在马关“日清讲和纪念馆”门外的石碑上。

  甲午战争,大清帝国在物质层面损失巨大,两亿三千万两银子,此外还有割让台湾、开放通商口岸等等情状。中国这位衰老的巨人,在一个“蕞尔小国”面前,算得上是丢尽了脸面。在这些损失之外,还有一种精神层面的损失,可能永远无法用数字来表达。那便是精神上的凌迟之痛,从此在整个东亚地区,再无话语权。用日本人的思维来说,便是“利益线”丧失殆尽。如今痛定思痛,那痛依旧铭心。

  著名历史学家唐德刚在专著《晚清七十年》中,有过这样一段论述:“老实说,大清帝国之亡国,并非亡于‘辛亥革命’,而是亡于‘甲午战争’。甲午之败把我国现代化运动的第一阶段,历时五十年,尤其是其后期的二十五年的‘科技现代化’的总成绩,给冤枉地报废了。甲午之败也拆穿了大清帝国五十年科技建设的纸老虎,而使新(德日)旧(英法俄)帝国主义加紧进逼,而形成1898年的瓜分危机。”我对此论,完全赞同。

  也许有人会纳闷,说甲午战争是大清帝国的天鼓,似乎还好理解,怎么把戊戌变法也包括在内?

  我的解释是,戊戌变法,完全暴露了天朝的非理性治国思维。这非理性,预告了帝国命运的大劫。清末直隶总督陈夔龙回顾戊戌变法时,用了这样的字眼:“朝野震骇,颇有民不聊生之戚。”在我看来,天鼓的这一次爆响,绝不亚于甲午战争的雷震。《剑桥中国晚清史》这样评价戊戌变法:“这种激进的倾向不但与大多数政府官员的意识形态立场背道而驰,而且也同几乎整个官场的既得利益发生冲突……变法运动的惊人速度和它日益增长的激进倾向,造成了普遍的忧虑和不安气氛,致使变法维新运动很容易被看成要无区别地摧毁一切现成秩序。”你说,如此暴戾的变法,是不是感性对理性的颠覆?而感性对理性的颠覆,是不是天朝的不祥之兆?

  中国改革史研究者雪珥,把戊戌变法称作是“衰老帝国的激情一跳”。确实是“激情一跳”,可这同时也是闭着眼睛的一跳,呼嗵一声,掉到沟里,不光灰头土脸遭人耻笑,还摔折了老胳膊老腿,从此步履更加蹒跚。

  羽戈在《从戊戌到辛亥:改革与革命的双重变奏》一文中,用充分的事实论证和逻辑论证,宣示这样一个论断:“戊戌变法被视为改革,细究其内容,却更接近于一场革命——这正构成了改革失败的最大原因;辛亥革命名曰革命,论其实质,却充满了改革的味道。”对这一论断,我是信服的。那个“广东小人”康有为,在“百日维新”后期,竟然生出“围园(颐和园)杀后(慈禧太后)”之心,走的是“枪杆子里边出政权”之路,不是“革命”又是什么?而辛亥革命,流血不多,清帝退位,是谈判谈下去的,而不是用武力打下去的,改革的元素非常明显。

  这一论断让我想到,晚清改革,物质层面的进步有目共睹,但一进入文化层面,比如戊戌变法,比如清末新政,就一定翻车。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基因,有什么先天性缺欠?想到这里,脑门上陡然一层冷汗。

  历史的荒诞让我恐惧。这恐惧随着阅读的深入,越来越强烈。这也导致我的阅读和思考,欲罢不能。

  我把这本书按内容划分为三卷,“事件”、“人物”和“思絮”。“事件”是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期间的重要事件,“人物”是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期间的活跃人物。事件里边有人物,人物活动又是事件的主要成分,两者可以混为一体,只是为了叙述方便,有的篇章以事件为主线,有的则以人物为主线,按不同视角对史料进行有效的组织和裁剪。当然,这里边毫无疑问会夹杂作者的个人观点和情感。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永远做不到历史学家那样的冷静。退一步思量,我只是以随笔方式把晚清史作为叙事对象,非虚构写作而已,又何必冷静。最后一卷“思絮”,是我阅读部分晚清史籍的感悟类文字。这感悟,绝大部分也是围绕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而生发出来,只有《回顾与慎思:关于安重根和伊藤博文》和《“以满人为本”与晚清国运》两篇,距离这两大历史事件较远,但其中的逻辑联系,显而易见。

  我的这次写作之旅,是被一个又一个“兴奋点”驱动而成的。潜水式的阅读之后,便是对这两大重要事件和事件中的重要人物,进行梳理和认知。梳理和认知的结果,如羽戈所说,并没有找到什么真理,“而是从此不会受骗了”。

  我真诚期待读者也有同样的感受。无论怎样的年代,不受骗都是一件挺好的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