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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海拉,不朽的海瑞塔
日期:2020-03-12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海瑞塔·拉克斯夫妇合影。

  冯新平

  当你在博物馆里看到玻璃盒子里的人体标本时,吸引和排斥的情绪可能会不安地混合在一起,而那根同情的线却早已磨损和断裂。它们只是你眼中一件石化的物品而不是一具曾经鲜活的肉体。但海瑞塔·拉克斯(Henrietta Lacks)的医学标本却另当别论。世界上没有一个死人像她一样给活人做出如此多的贡献,世界上也没有一个死人像她一样同时具备无人不晓却又湮没无闻的特点。我们从她生前的照片可以看出这个31岁离世的女人活泼开朗又受人爱戴。她不但留下了一个丈夫和五个孩子,她还留下了从她的原发肿瘤上切下的一个组织样本。

  在此之前,让脆弱的人类细胞存活较长时间是很难的一件事。然而,杀死海瑞塔的癌细胞不但健壮,而且能够无限增殖。“欣喜万分”的乔治·盖伊医生及其团队在电视节目中向大众公布他们的发现成果,并从海瑞塔的姓名中分别“提取”了两个首字母将其命名为HeLa。自此以后,永生的“海拉”成了世界各地实验室里无与伦比的研究工具。它促进了脊髓灰质炎疫苗的研发,让癌症治疗技术突飞猛进,使得绵羊多莉的克隆成为现实,为渴望孕育孩子的家庭带来希望,基因图谱因它而完善,结核病因它而得以抑制……没有“海拉”,许多近现代生命科学的突破无从谈起。它是“几百年来最重要的医学成就之一”。这个神奇的细胞自诞生之日起已繁殖18000代,相当于人类繁衍了45万年;她的子代细胞重达5000万吨,相当于100幢帝国大厦;而如果将它们连接起来,长度将达到1亿多米,可绕地球三圈。

  然而,世人只知有“海拉”,无人识得海瑞塔。她的细胞是无价之宝,她的家人却毫不知情地生活在贫困当中。他们即便是在经济最繁荣的时期也买不起医疗保险。当二十年后海瑞塔的女儿黛博拉惊闻母亲还“活着”时,她质问道:几十年来科学家都把她关在地下室做实验吗?像《侏罗纪公园》里那样把她克隆了吗?她的细胞在核试验中被炸碎她能感到疼痛吗?这个被“黑暗”遮蔽的故事,在非虚构作品《永生的海拉》中大白于天下。这本集科普、传记、侦探等创作元素于一体的纽约时报畅销书,是有着丰富经验的科学记者丽贝卡·斯克鲁特根据海瑞塔的档案材料、相关的法律文件以及数千小时的调查采访,历时十余年以文学性的叙述手法写作而成。

  斯克鲁特在1988年的一次中学生物讲座中第一次听到具有非凡特质的海拉细胞。进入大学专攻理科学位的她进一步了解到风靡全球科学界的海拉细胞像小白鼠一样是实验室的标配。在酝酿这本书的过程中,她清楚地意识到海瑞塔的家人受到了外界的伤害。母亲的死,造成了孩子们成长过程中无法弥补的缺失与遗憾,而得知她在某种意义上还活着,让他们再次遭受损失和侵犯。研究人员为进一步了解和培育海拉细胞,鼓动他们献血。他们以为这是为了检验他们是否患上了杀死母亲的癌症。这些白人医生和研究人员从这个黑人家庭获取了丰厚的利润,却没有给出任何回报,甚至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们没有告知海瑞塔的儿子和女儿们:宫颈癌是不会遗传的;他们母亲的细胞正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中繁衍生息;他们更没有被告知母亲的细胞催生了大型生物医药行业,主导着当时的医疗景观。

  叙事从海瑞塔生命的最后几天向外盘旋,来回编织。1951年巴尔的摩慈善医院约翰斯·霍普金斯(Johns Hopkins)是大多数像海瑞塔这样的病人的最后选择。它也是治疗非裔美国人少有的诊所之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无法为诊所提供的服务支付费用,而从不知情的黑人病人身上抽取样本,被医务人员理所当然地视为医疗补偿的一种形式。斯克鲁特将他们的经历,与塔斯基吉研究所和俄亥俄州立监狱更不道德的做法并列起来。在那里,患有梅毒与癌症的黑人在没有得到治疗的情况下痛苦地死去。他们与海拉细胞一样只是被用来研究的工具。不受监管的科学实验和不人道的科研人员,与科学上的发现和人道主义的进展悖论式地一起出现。

  与科研人员的“粗心”相对应的是新闻报道的“客观”。1985年,科学记者迈克尔·戈尔德(Michael Gold)在关于阻止海拉细胞污染运动的一本书中,在没有获得海瑞塔家人同意的情况下,广泛引用了海瑞塔的医疗记录。还有新闻报道中不时出现的偏颇和错误,如,混淆家庭成员的姓名和诸多其他细节。凡此种种,让这个疲惫的家庭不禁疑虑丛生。他们觉得自己被科学家和记者利用了。而每一条关于海拉细胞的新闻,都让他们感觉到他们的母亲仍然在某个地方,仍然活着,正在被克隆,被实验,被折磨。

  斯克鲁特没有让自己变成整个事情的旁观者,而是以深度参与的方式成为《永生的海拉》中的一个主角。她与海瑞塔女儿黛博拉这个“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建立起“最深厚的友谊”。这使得这场发现之旅充满跌宕起伏的故事,同时也给这本书的叙述创造了一个核心视角。尽管作者把自己写进故事成为一名主人公的做法,多少会分散读者对事实的注意,但她的介入又在很大程度上帮助这个支离破碎和负担过重的家庭获得了一些物质上的帮助与心理上的安宁。其中一个感人的细节是:当黛博拉在实验室通过显微镜观察她母亲细胞的彩色图像时,这个一岁时就失去母亲的孩子低声说:“它们很漂亮,”然后又默默地盯着幻灯片。最后,她不由自主地说:“天哪,我从没想过我会在显微镜下看到我的母亲……这是我的母亲。似乎没有人明白这一点。”可以说,海瑞塔的家人和斯克鲁特共同完成了《永生的海拉》。这是对这个家庭最大的敬意,也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大安慰。

  斯克鲁特在书的结尾对人体组织的商业化进行了反思。她承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市场驱动的社会,科学是市场的一部分。人们支持科学,希望能够帮助科学进步。但是这种支持的基础是知情同意和尊重信任。在这本书出版前不久,海瑞塔的儿子告诉斯克鲁特,黛博拉不会采取法律行动:“而且,我为我的母亲以及她为科学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我只是希望霍普金斯和其他一些从她的细胞中受益的人能做些什么来尊重她,让她的家人不再受到伤害。”就此而言,《永生的海拉》不仅仅是关于医学史的,也不仅仅是关于科学的,甚至也不仅仅是关于海瑞塔的。它是一本关于真相的书,一本关于个体尊严和权利的书。

  海瑞塔的身体被浓缩成一小块可以携带在玻璃瓶里的细胞,为科学家所使用。它们是永生的。海瑞塔的生命被浓缩成一个动人的故事和一本特别的书,让读者沉浸其中。她是不朽的,其意味一如她新墓碑上镌刻的那一行字所言:“她的细胞,将永远造福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