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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瓦尔多》:那个总是倒霉的都市观察者
日期:2020-05-18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马可瓦尔多》

[意] 伊塔洛·卡尔维诺 著

译林出版社

  《马可瓦尔多》可能是卡尔维诺最具东方气质的作品。这种精神契合,并不像《看不见的城市》里东西方的象征性对话,而是一种审美情趣和书写认知的“东方化”。小说从组织结构上因循四时之流变,物哀之静观。很少有西方作品,深谙这种妙趣,并植根于叙事气脉中。在我看来,作家重新发现了新的感官世界,“纯化的自然”——主人公马可瓦尔多最常干的事儿就是冥想,总被一种出神状态所“摄走”,这让他有了奇异感应。

  不妨用“默会”一词,理解这种神会自然的通灵气息。“一群常在秋季迁徙的丘鹬却出现在一条街上方的那片天空中。只有马可瓦尔多发现了它们,他走路的时候总是鼻子朝天。”“那些只有他认识的蘑菇,正在安静而缓慢地酝酿着自己多孔的果肉。”卡尔维诺用“只有”说明这种唯一,提醒我们一件重要之事:别忘记生活。马可瓦尔多只是因为留意生活的微末,发现生活的欣喜,才让他异于常人,远离麻木迟钝。

  反讽的是,马可瓦尔多的幻想往往又是不愿清醒的自我安慰。这种叙事氛围,其实有安徒生童话的残影。一片温宁伪装了辛酸,背后掩藏有关压抑与异化的生存困境。“消失在雪里的城市”,讲的就是不平等的界限感被短暂抹除。“人行道和车行道之间的每一处差别都消失了……但他现在成了马路的主人,可以步行在马路中央,可以肆意践踏花园,可以踩在斑马线外过马路。”“马可瓦尔多觉得这雪就像是自己的朋友,也好像一种什么成分,能消除掉把自己的生活囚禁于其中的牢笼。”

  但当雪花消失,“院子又呈现出了原来的模样:灰秃秃的墙,仓库里的箱子,各种东西又像那样棱是棱角是角的,充满了敌意。”卡尔维诺很有暗示意味:对那个异己,世界就是那么冰冷逼仄,小工马可瓦尔多随时被仓库主任呼来喝去,这是现实,无从逃避。他的境遇,让我联想到四个字:“寂寞伤心”。他虽没什么大不幸、大悲剧,但始终蹩脚清苦。这正是底层和边缘的样貌,只能占据一点儿城市生活的“边角料”。

  他私下和“小少爷”交换吃食,结果被女管家呵斥,饭盒被摔坏;他拖欠房租,担心被房东太太赶走;他粘住了市政府的鸽子,惧怕警察调查……从而,这本书与《看不见的城市》有了某种隐在关联——一方面是不可见与被遮蔽,一方面是想象与重现。《看不见的城市》更梦幻,更像虚构记忆;《马可瓦尔多》更实在,更有感官质地。

  你会发现,主人公厌倦家庭,厌恶工作。最合适他的角色,倒像一个城市观察家,抑或拾荒者。他宁愿吃隔天的剩菜残羹,也不愿在家里,“伴着吵架,哭泣吃饭。”他抱着枕头,在外边长椅卧眠,也好过在家中床上失眠。我很好奇,作家的这种设置何以可能?在我看来,马可瓦尔多的怪癖、潦倒,以及匪夷所思的脑洞,都更满足一个苦哈哈穷光棍的各种元素。

  加之故事中弄巧成拙的滑稽,荒唐的闹剧,使作品消融了某种沉重,不经意间变得轻快。我不知道这是否恰好暗合作家在文学讲稿里的“轻逸”观念,但它确实起到了反差、调试的效用。如马可瓦尔多用“黄蜂疗法”,推广治风湿病,结果当真捅了蜂窝,引来群蜂,害人害己。后来尝试“沙疗法”,自己埋身河沙中,被冲到下游。他最早发现蘑菇,反而被周围人“截胡”采走,结局却是食物中毒。他发现的丘鹬,反而被主管视为猎物。换言之,主人公永远被未遂、失败、落空和沮丧围困。这反而是生活的真实:阴差阳错、不可理喻、像口香糖般粘着你的“倒霉运”。但终归也有窃喜:经过五个四季轮回,马可瓦尔多一家从地下室搬到了阁楼。

  马可瓦尔多,成了卡尔维诺寄寓理想的观察者——都市隐士。他的生存位置是城市,他的意识又归属于自然,这种断裂才让作品深邃迷人。他“有着一双不是很适合城市生活的眼睛:标志牌、橱窗、红绿灯、宣传画,那些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马可瓦尔多的目光,他看这些东西就好似一眼扫过沙漠里的沙子。”

  他对月亮和红绿灯的比较,其实分别指涉自然与社会——“月亮虽说也是黄色的,可神秘而苍白,底子里却偏绿,而且还泛着蓝,而红绿灯呢,它那点黄色,颇为庸俗。月亮十分沉静,虽然偶尔会被文以薄薄的残云,但却形容庄严,毫不在意,不紧不慢地放着自己的光辉;红绿灯总在那里亮了又暗,亮了又暗,急促不安,虚假而疲劳地活跃着,被奴役了一般。”沿着这个思路,你能在小说中随处发现对立:鸟鸣和闹铃,凉爽的绿荫与潮湿的房间,寂静与电车嘈杂,夜晚的黑暗与百叶窗制造的黑暗……

  这造就了小说中二元价值的缠绕,无论卡尔维诺是否有意为之,我们都确实感到自然与人为,现代的与前现代两种世界的“对照”。而马可瓦尔多,无一例外地,倾向于前者。从某个角度看,他可以视为作家的趣味投影。如果翻看《圣约翰之路》这部回忆作品,你就会理解卡尔维诺的成长之路,与父亲的植物研究有何关联。在农艺系的学习,又决定了作家亲近自然的文学观。

  卡尔维诺的态度,未尝不是一种“生态文学”的尝试。从某个层面看,它延伸成为“诗性智慧”,呈现出“后城市化”的文学诉求。这既是作家对未来的预感把握,又像对牧歌田园的迷恋复返。卡尔维诺同时占据了过往和未来两种“向度”。在小说的背后与空隙,你都能觉察到他对工具理性、启蒙神话的警惕怀疑,对灵韵和诗性生存的追寻召唤。(俞耕耘)